摘 要: 伊德和維貝克等人把經典現象學中的意向性概念引入后現象學技術哲學中,認為技術人工物也有意向性,即“指向”作用。如此定義的“技術意向性”并不具有經典現象學意向性概念的自明性和原初性。后者的指向性是確定的,而前者的指向性卻可以有多種選擇,并且很難說哪種選擇更基本。對于“技術意向性”的解釋離開經典現象學的意向性概念是不可能的,其意向性的實現、選擇或失常都需要從技術設計者和使用者的意向性是否能夠達到融合一致的角度來解釋。另外,技術意向性的“指向”特性無法把它和技術功能相區分,前者并沒有比后者提供更多的內容。因此,可以使用奧卡姆剃刀原則剔除“技術意向性”,保留具有類似含義的“技術功能”。
關鍵詞 : 意向性;人的意向性;技術意向性;技術功能;
“意向性”(intentionality)是經典現象學(特指胡塞爾、海德格爾和梅洛―龐蒂等人的現象學)的核心概念,即人的意識總是指向某個對象,該對象不一定是具體的客體,也可能是像本質、命題或者價值那樣的觀念之物。在經典現象學中,“意向性”專指人的意識的內在特性,而在以伊德和維貝克為代表的后現象學技術哲學中,技術人工物也被認為具有意向性,由此引進了“技術意向性”的概念,并且認為技術意向性可以被定義為“指向性”(directedness)。那么,這一概念的引入是否必要和合理呢?它與“人的意向性”概念關系怎樣?它的解釋力如何?進而,它與傳統的“技術功能”概念是否不同?能否被“技術功能”概念所取代?在回答這些問題之前,我們先來回顧一下“技術意向性”概念被提出的依據和背景。
一、“技術意向性”概念的歷史梳理
。ㄒ唬┣昂麪柆F象學的意向性
“意向性”概念源于中世紀經院哲學中的唯名論與唯實論之爭,由托馬斯·阿奎那將之作為哲學術語引進,意指人類心靈具有建構意向對象的能力。具體來說,在他那里“意向性”概念主要有三層涵義:一是意動內涵,即說明行動的根源在于意向(意愿、對對象的渴求);二是認知內涵,即外部對象轉化為精神中的意向存在方式;三是本體論內涵,即諸種存在方式中也包括意向的或內在的存在方式[1]。
胡塞爾的老師,德國心理學家、哲學家布倫塔諾,在改造中世紀意向學說的基礎上,形成了自己比較系統而獨到的理論。他的意向性理論主要用來區分心理現象與物理現象,認為“意向性”是心理現象區別于物理現象的獨有特征。他說:“每一種心理現象的特征,就是中世紀經院哲學家稱之為對內容的指向、對對象(我們不應把對象理解為實在)的指向或者內在的對象性的那種東西,盡管這些術語并不是完全清楚明白的。每種心理現象都包含把自身之內的某東西作為對象,盡管方式各不相同……”[2]。他認為,心理現象包括表象、判斷和情感。心理現象之所以不同于物理現象,是因為它不是一個具體的事物,而是關于具體事物的表象,或關于表象的表象,而表象是被感知的外物在心中的呈現。他還指出,內在對象性是意向性的關鍵本質,“這種意向性的內在是為心理現象所專有的,沒有任何物理現象能表現出類似的性質。所以我們完全能夠為心理現象下這樣一個定義,即它們都意向性地把對象包容于自身之中”[3]。
布倫塔諾既繼承了先前的思想,又有自己的獨創和超越,如強調意向的認知層面,拋棄了托馬斯·阿奎那的意動層面[4]。他開啟了從意向性角度對心理現象、意識和哲學研究的新轉向,直接催生了胡塞爾現象學的意識意向性理論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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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塞爾通過去除自然主義成分,改造了布倫塔諾的“意向性”概念,由此形成的意向性理論在胡塞爾的現象學中占有重要地位。胡塞爾將意向性看成是意識的基本特征,而意識是胡塞爾論述意向性理論的總體框架。胡塞爾認為,幾乎所有的意識活動,包括知覺、回憶和想象等都是“對某物的意識”,但是某些非客體化的意識活動,如空虛、焦慮等是例外。
意向性理論是主導胡塞爾現象學不斷發展和演進的主線,“意向性可以在現象學還原之前和之后被描述;在還原之前時,它是一種交遇,在還原之后時,它是一種構成。它始終是前現象學心理學和先驗現象學的共同主題”[5]。胡塞爾現象學大致可分為前期的描述現象學和中后期的構成性現象學,前者以《邏輯研究》《觀念1》等著作為代表,后者以《觀念2》《觀念3》等著作為代表。相應地,其意向性理論也可以按照這兩個階段劃分。
在《邏輯研究》中,胡塞爾把意識行為劃分為質性和質料。質性與質料雖然不同,但兩者不能獨立存在,質料與質性的統一才共同構成了意識行為的“意向本質”。完整的意識行為既需要意向行為的本質性要素的“充實”,也需要非本質性要素的“充實”。胡塞爾還做了另一種劃分,不僅將意識行為的意向本質分為質性與質料,還將意識行為的本質性要素分為“實項內容”與“意向內容”,前者屬于主觀方面的內容,后者是客觀意義上的內容。在《觀念1》中,胡塞爾區分了意向體驗的兩個關聯層面:“意向活動”和“意向相關項”,前者是“我思”的實項內容,后者是意向體驗中超出“我思”獲得的對感性材料激活的形成物。所有意識都是“關于某物的意識”,可以理解為,不存在沒有意向活動的“意向相關項”,也不存在沒有意向相關項的“意向活動”。也就是說,意向活動與意向相關項雖然存在差別,但二者不能相互獨立存在。
《觀念2》從描述現象學進入構成性現象學,胡塞爾對物質自然的構成、動物自然的構成、精神世界的構成進行統一處理,將一切存在最終落腳于主體領域!队^念1》中的現象學還原側重在先驗主體意識領域內呈現和描述存在的意義;《觀念2》更多以內在性與超越性為核心,意向性理論被內化到一個認識論構成性的先驗現象學建構之中;在《觀念3》中,胡塞爾討論了傳統本體論的構成問題。“一切本體論都經受著還原作用”[6],超越性的存在被置于括號中,剩余的只有意識本身,在意向體驗中超越性存在被把握為“被意念者”。
總之,無論是早期描述性現象學,還是中后期的構成性現象學,意向性理論都貫穿于胡塞爾現象學意識分析的始終。
(三)海德格爾現象學的意向性
海德格爾的意向性理論對胡塞爾“意識意向性”進行了批判和改造,用“此在(Dasein)之生存的意向性”取代了意識的意向性,建立了存在論的意向性理論。
海德格爾認為,意向性既不是科學主義意義上的客觀概念,也不是胡塞爾現象學意義上內在主體概念,而是“此在之生存”的概念?陀^意義上的意向性概念只關注對存在者的揭示,而內在主體意義上的意向性則只關注對內存在意識機制的解釋。而“此在”作為“在世之在”,不處在主―客對立的世界之中,而在一個互相引發的結構之中。“此在”作為“在世之在”,作為對存在發問的存在者,通過對存在的“發問”將自身揭示,也將自身之所在的周圍世界揭示出來,揭示與被揭示就在一個互相引發的結構之中。
這樣解釋后的“意向性”結構是《存在與時間》中的此在“在世界之中存在”:這里的“在……之中”標示著此在與世界共屬一體和相互構成的關系。海德格爾進而通過對技術用具的存在論分析來揭示此在在操勞活動中的意向性,此在是通過使用技術用具與世界照面或者通達世界的。他指出,“用具本質上是一種‘為了作……的東西’。有用、有益、合用、方便等等都是‘為了作……之用’的方式”[7]。請注意,這段話容易使人誤認為海德格爾在主張技術用具本身具有指向性或意向性,其實他不過是說此在通過使用技術用具使得周圍世界向它呈現出來。例如,通過使用錘子使得與之因緣相關的釘子、木頭、家具、房子、土地、天空等世界之物向此在顯現出來。需要強調的是,這里是此在通過使用技術用具意向地(通過其意向性或存在論結構)指向世界,而不是技術用具本身具有意向性并且指向世界。
(四)后現象學技術哲學的“技術意向性”
在胡塞爾意識現象學和海德格爾存在論現象學中對意向性有關闡述的基礎上,美國后現象學技術哲學家唐·伊德(D.Ihde)在《技術與生活世界》等著作中,直接把海德格爾意義上的此在通過使用技術用具意向地指向世界稱之為“技術意向性”,并且具體闡述了技術意向性的內涵。伊德闡釋的“技術意向性”的第一種含義是指技術人工物的指向性(directedness),這點類似于海德格爾把技術用具的存在論描述為“為了作……的東西”,例如鋼筆的“意向性”是被用來“寫……的”,卻不太可能被用于削蘋果。“技術意向性”的第二種含義是技術人工物具有導向性(directionality)、傾向(inclination)或者軌跡(trajectory),這是指技術人工物在被使用過程中對人的行為模式的影響。伊德的例子是使用鋼筆、打字機和文字處理軟件導致的不同書寫風格,用鋼筆書寫速度較慢,往往字斟句酌;使用打字機則速度較快,與口語速度差不多;運用文字處理軟件的復制、粘貼和移動等功能,可以自由靈活修改,極大地拓展了寫作能力,使得文章寫得更長,書寫得更厚[8]141-143。技術意向性的第三種含義是技術人工物在揭示世界時所起的“調節”(mediation)作用,換言之,技術人工物對人知覺經驗的轉化。而且,伊德提出的人與技術的四種關系(具身關系、解釋關系、它異關系和背景關系)對此進行了具體分析[8]72-112。
二、“技術意向性”與”人的意向性”
從伊德對“技術意向性”三種含義的闡釋來看,很容易使人產生這樣的理解:“技術意向性”是技術人工物本身所具有的屬性。伊德在這個問題上表述的模糊性使得他難辭其咎。但是,伊德當然不會簡單地認為“技術意向性”就意味著技術人工物與人一樣具有指向且構造對象的意識,因此,似乎我們應該在一種擬人的意義上看待“技術意向性”的概念。例如,維貝克更傾向于把“技術意向性”稱做“技術調節的意向性”,即在人與世界的相互構成中發揮調節作用。他認為,技術人工物的調節能力不是其本身的本質屬性,而是在其使用情境中從人與它們的關系中出現的[9]。
然而,問題沒那么簡單。維貝克有一段與以上觀點有些自相矛盾的話:“意向性通常是一種混和的事物,包括人類和非人類的意向,或者更好地說,是‘復合意向’的意向性,分散在人和非人的因素中,在人—技術—世界的關系中[10]。”這里提到了三種意向性:人類意向性、非人類意向性和復合意向性。“技術意向性”應該是指這里的“復合意向性”,那么它為什么不是“非人類意向性”?“非人類意向性”又指什么呢?它和作為“復合意向性”的“技術意向性”有何區別?這些問題維貝克都沒有回答,如此,作為“復合意向性”的“技術意向性”也只能是人類和非人類意向性的簡單相加,而維貝克又沒有給出“非人類意向性”的闡明,所以“技術意向性”是否為“非人類意向性”,并且是否為技術人工物本身所具有的屬性仍然晦暗不明。
但是,從這兩種有些自相矛盾的觀點可以看得很清楚的是,后現象學的技術哲學絕不只是簡單地把“技術意向性”看成是“人的意向性”的擬人化說法,而是把它作為一個核心概念和嚴肅的哲學術語來使用,這從第一種觀點中的“在人與世界的相互構成中發揮調節作用”以及第二段引文中的“分散在人和非人的因素中,在人—技術—世界的關系中”都可以明顯看出來。然而,從上述分析可知,后現象學的技術哲學并沒有在“技術意向性”和“人的意向性”究竟有何區別這個關鍵問題上給出令人信服的回答,也就是說,“技術意向性”不是一個清晰和嚴格界定的概念,它也因此很難成為與“人的意向性”能夠并列使用且具同等解釋力的哲學術語。
三、對“技術意向性”的質疑
通過分析和評論伊德和維貝克對“技術意向性”概念內涵的闡述來論證“技術意向性”的概念可以被“人的意向性”概念(技術設計者和使用者的意向性)解釋掉,因此這一概念是冗余的。根據奧卡姆剃刀原則“除非必要,勿增實體”,可以剔除技術意向性的概念而以傳統的“技術功能”的概念取而代之。
(一)對伊德的“技術意向性”的質疑
伊德闡釋的“技術意向性”的第一種含義是指技術人工物的“指向性”(directedness),這里的問題是技術人工物指向性的不確定性。前面我們曾提到鋼筆的“指向性”是被用來“寫……的”,卻不太可能被用于削蘋果,但這只適用于一部分技術人工物。同一個技術人工物經常被用于滿足人們的不同目的和需要或者達到不同的效果(我們當然也可以說完成不同的功能),在很多情況下,很難說這些不同的目的、需要或效果(或者功能)哪一個更加主要或基本,例如一把刀可以用來切西瓜、削果皮,也可以用來切菜。與之相反,經典現象學中“人的意向性”概念的指向性是確定的,例如具有正常視覺的人在適宜的光線下看到的某個物體通常被認為是確定存在的真實事物,用現象學的術語來說,人的知覺意向性設定了其意向對象的存在。
伊德闡釋的“技術意向性”的第二種含義是指技術人工物在被使用過程中對人的行為模式的“導向作用”。伊德的例子是使用鋼筆、打字機和文字處理軟件可以分別導致三種不同的書寫風格:用鋼筆速度較慢;使用打字機則速度較快;運用文字處理軟件不但最快而且可以靈活修改。這個例子很難具有說服力,因為使用這三種書寫工具的任何一種都無法保證比其它兩種速度更快,因為使用文字處理軟件也可能寫得很慢,書寫速度除了和工具有關,還和書寫者的偏好、情緒等意向因素相關。
為了說明問題,我們再舉一個拉圖爾提過的旋轉門例子。設置旋轉門的目的是為了防止人在門口長時間停留和避免忘記關門,這時旋轉門所導向的行為就是快速穿過。但是,這種所謂的導向作用也經常會失敗,例如有些孩子或者年輕人出于頑皮會反復多次推動或者進出旋轉門。
對伊德上述兩種“技術意向性”含義闡述的分析表明,對所謂“技術意向性”的“指向性”和“導向作用”的解釋恰恰離不開經典現象學中“人的意向性”概念,因為技術意向性的實現、選擇或失常都需要用技術設計者和使用者的“意向性”是否相匹配來解釋。這凸顯了經典現象學意向性概念的原初性和自明性,以及剔除技術意向性概念的可行性。
伊德闡釋的“技術意向性”的第三種含義是技術人工物在揭示世界時所起的“調節”(mediation)作用,換言之,就是技術人工物對人知覺經驗的轉換。伊德認為,技術人工物對知覺的轉換具有一種放大和縮小的結構,調節性的技術人工物在放大實在某一方面的同時,又縮小了實在的某些其它方面。例如,當人們通過遠紅外攝影機觀看一棵樹的時候,對裸眼可見的這棵樹的絕大多數方面都看不到了,而只能看到它的新的一面:它是否生長健康。伊德把這種技術人工物的轉換能力稱為“技術意向性”[11]9。這里的問題是,導致知覺發生轉換的決定性因素不是技術人工物或其“意向性”,而恰恰是“人的意向性”。用經典現象學的術語來解釋就是,知覺轉換的放大―縮小效應是由知覺者的意識通過對比使用遠紅外攝影機觀看和裸眼觀看這兩種不同時的第一人稱視角經驗之后得出的。應該進一步說明的是,知覺者的意識通過對比這兩種不同時的第一人稱視角經驗所得出的知覺轉換的放大―縮小效應,本身已經不是第一人稱視角經驗的直接產物,而是第三人稱視角或自然態度的產物,而后者的非現象學獲得不是原初的和直接被給予的,它是需要運用人的意識的意向性構造作用,以現象學的第一人稱視角經驗為基礎給予解釋和澄清的。
由此可見,不通過人的意向性,單純憑借技術人工物(包括這里的遠紅外攝影機)本身解釋不了這種知覺轉換的放大―縮小效應,將之歸為技術人工物的意向性是一種缺乏解釋力的簡單化做法。
(二)對維貝克的“技術意向性”的質疑
維貝克在伊德三種“技術意向性”的基礎上,又增加了兩種,即賽博格意向性和復合意向性。賽博格意向性不是人類意向性的技術調節者,而是被定位在超人類上,就像在藥物的影響下的經驗現實或者在植入芯片的幫助下看東西的“存在物”不完全是人一樣,這種“存在物”的意向性(賽博格意向性)也不完全是人的意向性[11]144。
這里我們要思考:在什么意義上這種賽博格意向性不同于純粹人類意向性?有什么標準和程序能夠驗證使用芯片得到物理增強的人―機混合體產生的意向性不同于純粹人類的意向性?單純的外在行為標準和程序是不行的,因為很顯然,同一種意向性可以導致不同的外在行為。例如,某人具有相信“吸煙有害健康”的意向性,他既可以選擇吸煙(出于滿足嗜好),也可以選擇不吸煙(出于健康考慮)。另外,因為第一人稱主體的內在經驗彼此不能通達,所以也不存在能夠驗證賽博格意向性不同于純粹人類意向性的內在標準。換言之,“賽博格意向性不完全是人的意向性”這一觀點難以得到有效驗證。
“復合意向性”是指“人的意向性”指向技術朝向世界的方式[11]146。具體而言,某些技術使用情境涉及到雙重的意向性,即“復合意向性”既包括朝向世界的“技術意向性”,又包括朝向“技術意向性”結果的“人的意向性”。對此的反駁相對簡單:這種所謂“復合意向性”只是“人的意向性”和“技術意向性”的簡單相加,其中前者與后者彼此獨立,并不是有機地復合在一起而產生的一種在質上與它們分別不同的新的意向性。
前面的分析表明,以伊德和維貝克為代表的后現象學技術哲學并沒有指明“技術意向性”和“人的意向性”的根本區別,只是指出“技術意向性”在“指向性”方面與“人的意向性”類似。然而,對伊德所謂“技術意向性”的“指向性”“導向作用”和“轉換知覺經驗”的解釋都離不開經典現象學中“人的意向性”概念,這表明“技術意向性”的概念可以通過“人的意向性”概念解釋掉,因此是冗余的。它沒有能力成為與“人的意向性”并列使用且具同等解釋力的哲學術語,根據奧卡姆剃刀原則“除非必要,勿增實體”,我們可以剔除“技術意向性”的概念。另一方面,這凸顯了經典現象學中“人的意向性”概念的原初性和自明性。在西方哲學史上,這是由笛卡爾的遺產———我思(人的意識)的確定性來保證的。笛卡爾主體性(我思)的確立昭示了第一人稱主體視角經驗的原初性和自明性:個人對自身意識狀態有直接的內在經驗;與之相反,個人不能直接通達他人的內在經驗或意識,只能通過外在行為間接推知。
四、以“技術功能”替代“技術意向性”
我們能否用傳統的“技術功能”概念來代替所謂的“技術意向性”概念呢?答案是肯定的,理由主要在于,后現象學技術哲學中的“技術意向性”的特性“指向性”很難把它自己與傳統的“技術功能”概念區分開來,前者并沒有提供比后者更多的內容。
荷蘭技術哲學家克羅斯(Kroes)提出了技術人工物具有結構和功能雙重屬性:“結構屬性”回答了“技術人工物是什么”的問題,具體是指受自然法則支配的物理或化學等各種物質特性;“功能屬性”回答了“技術人工物應該可以做什么”的問題,具體是指人類在生活情境中用來滿足自身目的的手段[12]。技術功能不能脫離使用情景而存在,它只能在使用情景中被定義,因此技術功能是人類社會建構的產物[12]。例如,電風扇的功能是加速空氣流動和產生風,保溫杯的功能是保持內容物的溫度恒定。技術功能的典型描述是“x的功能是為了做……”,例如“為了切割鋼板”或者“為了吹干頭發”等[13]。請注意該描述使用的“to”(為了做……)與所謂“技術意向性”的特性“指向性”(directedness)具有相似的含義,即“為了或指向一個目的(或一種效果)”。
“技術功能”通常被認為是由人賦予的,雖然與人的意向性密切相關,但卻不像所謂“技術意向性”那樣可以被“人的意向性”解釋掉,因為它與人的意向性是手段―目的的關系。因此,我們可以把所謂“技術意向性”理解為“技術功能”,這樣伊德所謂的三種“技術意向性”———“指向性”“導向作用”“轉換知覺經驗”就分別是技術人工物對事物和周圍世界、對人的行為模式和知覺經驗的指向功能、導向功能和轉換功能。
另外,十分重要的是,后現象學技術哲學中的“技術意向性”與“技術功能”的類似還可以從它們共同具有的“指向”的確定性和不確定性的關系上明顯看出。荷蘭技術哲學家霍克斯和梅耶斯提出的技術人工物結構和功能之間關系的三個特性,給出了“技術功能”的確定性和不確定性的關系。一是非充分決定性(UD)。結構與功能之間沒有一一對應的關系,一種物質結構可能實現多種功能,一種功能可能被多種物質結構所實現。例如,同一把刀既可用來切西瓜,也可用來削蘋果;具有不同物質結構的自行車、火車和飛機都具有相同的交通功能。二是實現限制(RC)。結構與功能之間的非充分決定性不是無限制的,一種結構可能實現多種功能,但不能實現所有的功能,例如鋼筆可以寫字,但不能用于削蘋果;一種功能可以被多種結構實現,但不能被所有的結構實現,例如航天飛機可以到達太空,但是籃球卻不行。非充分決定性和實現限制就是技術人工物功能的不確定性和確定性后現象學技術哲學中“技術意向性”的“指向性”的確定性和不確定性與技術人工物功能的確定性(實現限制)和不確定性(非充分性)是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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