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莊子將人的個體生命作為一個獨立的研究對象,從自然生命、精神生命以及社會生命三個層面,進行了系統闡釋,構成了其生命哲學的基本框架。其中,自然生命觀中“重生但不懼死”“安時而處順”等思想,引導人們成為“形全精復”之人;精神生命觀中“支離其形”“心齋”與“坐忘”等思想,引導人們成為“全德”之人;社會生命觀中“形就心和”“無用之用”與“與時俱化”等思想,指引人們更好地在社會中生存下去。三重生命觀相互作用,相互依存,形成了莊子獨具特色的生命觀。
關鍵詞 : 莊子三重,生命觀:
對生命現象的關注和探究是人類永恒的主題,也是中國古今哲人們尤為關注的命題。先秦時期,諸子百家在各自的哲學和思想架構之上,形成了各具特色的生命觀,但他們的生命觀多是為了自己的政治目標或道德價值服務,生命并不是他們獨立的研究對象。相較而言,道家的生命觀更為系統與深入,其中,莊子將人的個體生命作為獨立的研究對象,從自然生命、精神生命以及社會生命三個層面,對其進行系統的闡釋,形成了獨具特色的生命觀。
一、自然生命觀
自然生命主要指人的肉體生命,當人的自然生命與社會價值或者道德價值發生沖突時,先秦諸子中很多學派主張放棄人的生命,以成全其名或者利,但是莊子會毫不猶豫選擇保全人的自然生命。
。ㄒ唬├硐霠顟B:形全精復,與天為一
莊子認為一個健全的自然生命,不僅包括人之“形”,還包括人之“神”!哆_生》篇中提到通達生命實情的人,重視的不是外在的名利、權勢,而是形體的健全與精神的充足,以達到與自然為一的狀態,即“形全精復,與天為一”。但莊子生活在一個戰火紛飛、民不聊生的無道時代,人的自然生命不論“形”“神”均受到了極大的威脅。為了讓人們能夠在亂世中盡量保全自己的自然生命,莊子提出了兩條主要的路徑。
(二)主要實現路徑
1. 重生但不懼死
莊子繼承了老子、楊朱等思想家提出的“貴己”“重生”等思想,如《讓王》中借子華子之口提出“兩臂重于天下也,身又重于兩臂”的觀念。同時,他也是“重生”思想的實踐者,如《秋水》中記載,楚威王命使者帶重金拜訪莊子,想任他為相,莊子說自己寧愿做一只在泥巴中自由擺尾的烏龜,也不愿受朝廷官位的束縛。另一方面,莊子將死亡納入生命的范疇,拓展了生命的范圍,使人的生命更加完滿。他對死亡進行系統闡釋,提出“生死齊一”“生喪死反”等系列理論,告訴人們生死變化如晝夜交替一樣自然而然;生之中蘊含著死,死之中蘊含著新的生,生死相互依存、逐漸轉化,是大道運行過程中前后相繼的兩個環節,以消解人們對死亡的無知和恐懼。
2. 安時而處順
關于生命的起源,莊子在多處進行了探討,比較有代表性的是其在《知北游》中的闡釋:“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他認為人之生死乃是氣之聚散,是一種自然現象。同時他強調了生命的不可抗拒性:“死生,命也”(《大宗師》)。既然生命不可抗拒,那應該如何對待?莊子在《養生主》中指出了應該對待生命的態度:“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意思是順應自然變化,該來時來,該走時走,安心適時而順應變化,不被過分的情感侵擾內心。
二、精神生命觀
古人認為人是肉體和靈魂的結合,二者一旦分離,就不能稱其為完整的人。莊子繼承了這一觀點,將肉體看作是靈魂(精神)的載體,形體和精神相較,他更看重的是人的精神。
(一)理想狀態:全德
莊子筆下刻畫了眾多“形殘神全”的哲人形象,如《德充符》中的兀者王駘、申徒嘉、叔山無趾等,他們的共同特點是形體的殘缺和德的完整,莊子似乎有意塑造一批形體不全者,來凸顯德全的重要性。與全形相對,莊子提出了“全德”的概念!犊桃狻菲诿鑼懯ト说木辰鐣r寫道:“平易恬淡,則憂患不能入,邪氣不能襲,故其德全而神不虧。”意思是,(圣人)安穩恬淡,憂患不能進入內心,邪氣不能侵襲機體,因而他們的德行完整而精神不受虧損。簡而言之,“全德”即為德行完備之意。全德之人會順應萬物本性,使萬物各得其所而不著形跡,這是萬物最理想的生存狀態,亦是人們最理想的精神生命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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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支離其形
上文提到,莊子筆下描寫了一大群畸形丑陋的“畸人”形象,這些形象的共同特點是樣貌丑陋、形體不全,卻有著充沛的德性;與之相對應,莊子也描寫了一群形全德朽之人,如子產、孔子等。子產是鄭國賢相,孔子是圣賢典范,兩人均是世俗價值的代表,故當他們以世俗價值的眼光看待那些樣貌丑陋、形體不全的畸人時,是鄙夷甚至漠視的。但是,在莊子將畸人與這些形全德朽之人的對舉中,能明顯感覺到莊子對于畸人的傾向,如“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人間世》)!
莊子提倡“支離其形”,并不是要人們去戕害身體,而是讓人們忘卻自己的形體,淡化世俗價值體系所推崇的“全形”的形軀觀念,從而實現精神主體的自由逍遙。誠如成玄英疏:“夫支離其形,猶忘形也”[1]188。值得注意的是,莊子并非否定人所有的感性欲望,他只是否認那些超出各自性分之外的欲望,反對放縱欲望與情感。
2.“心齋”與“坐忘”
“心齋”與“坐忘”是通往“全德”境界的兩條具體途徑,亦被看作是修養之法。莊子在《人間世》中借孔子之口說出“心齋”的要旨:“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于耳,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意思是不要用自己的感官去觀察萬物,而要虛而待物,由此可見,“心齋”主要是針對人們與外物的相處方式,強調虛心以待物,其要義是精神之虛空,達到通于大道的境界。
在《大宗師》中借顏回之口說出“坐忘”的要旨:“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坐忘。”意思是不受形骸、智巧的束縛,身心回到原初的本性,與大道為一。由此可見,“坐忘”主要是針對人們與自身的相處方式,強調擺脫自身形體、知識等的束縛,使精神回歸自己的本性。
“心齋”與“坐忘”的側重點各有不同,前者側重人與外物相處之道,后者側重人與自身相處之道,只有兩者結合起來,才能真正達到“全德”的境界。
三、社會生命觀
雖然莊子對政治并不熱心,但他絕不是一個冷眼旁觀者,而是用自己的方式為人們提供一些處世建議。由歷史資料可知,莊子并不是一名隱士,他生活在市井之中,曾做過漆園吏,有妻子、朋友和弟子,他生活在社會之中,卻又以局外人的眼光審視著這個社會,他的處世哲學正是建立在他所處的社會現實之中,用王博教授的說法就是“在這個世界,但是又和它保持距離”[2]37,這是莊子對現實弊病的一種思考與應對,也是莊子與世界相處的方式:若即若離,不即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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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在《人間世》中,假借蘧伯玉之口,提到太子師與儲君的相處之道:“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郭象解釋道:“形不乖逆,和而不同。”[1]170外貌保持親近不違禮,內心堅持自己的原則。即使這樣,仍然不能免患,故他接著提出“就不欲入,和不欲出”的原則,對其進行補充,提醒顏闔不管是外表的和順還是內心的接引,都不要過于明顯,最終達到“入于無疵”的境地,即沒有過失。這是與君相處之道,亦是與當時社會的相處之道,只有“形就”,方能在混亂的社會中生存下去;只有“心和”,才能在紛亂的社會中保持自己的本性。
從“困窘織屨”(《列御寇》)、“往貸粟于監河侯”(《外物》)的文本中,可以看到一個織草鞋、找朋友去借米,來維持一家人的生計的莊子,這可以說是他對社會的“形就”。從莊子拒絕楚威王的相位,不愿為了高官厚祿而置身于險境的例子中,可以看出莊子在紛亂的社會現象和各種利益的誘惑下始終保持內心的透徹與心智的和順,即“心和”。所以說,“形就心和”不僅是理論上的指導,更是莊子用行動為人們指出的在當時社會中的生存之道。
。ǘ“無用之用”與“與時俱化”
亂世之中人的生命時刻面臨威脅,莊子首先考慮的是如何保全自己的生命,從而提出了“無用之用”的保身之道。文本中提到了很多因無用而免禍的例子,如《人間世》中因無用而免遭砍伐的大樹;因形體支離不全而免于兵役并享受政府救濟的支離疏等。“無用之用”是與亂世妥協的全身之法,但并不是在亂世中保身的萬全之策!渡侥尽分杏涊d了一個故事:莊子帶著弟子出行,看到一株大樹因無用,故枝繁葉茂,免受斧斤之害;一只雁,因無用,故被殺死做成菜肴。弟子發現同為無用之物,結局卻完全不同,故心中疑惑,他向莊子提問,一個因無用而生,一個因無用而死,兩者均“無用”,但結局卻完全不同,到底應該如何在社會中自處?莊子笑著回答:“周將處乎材與不材之間……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意思是他將在“材”與“不材”之間自由游走,與世浮沉而不偏執一方。這里的深層意思是,亂世之中要想生存下去,人們不光要“有材”,還要有與世沉浮的智慧,根據時勢,在“有材”和“無材”之間自由切換,不偏執于一方。
綜上,莊子的自然生命觀提醒人們珍視自己的生命,并減輕人們對死亡的恐懼;他的精神生命觀告訴人們應看淡名利、權勢,更關注自己內心精神世界,從而做“全德”之人;他的社會生命觀告訴人們應遵守社會規則,同時保持自己的本性,懂得審時度勢。莊子對生命的整體視野,為人們更好地處理個人、社會與自然的交互關系提供了多維思考方式,使人們的生命更加立體和完整。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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