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喬伊斯·卡羅爾·歐茨的作品《黑桃J》講述了一位暢銷書作家因其另一作家身份“黑桃J”的存在而逐漸影響其真實生活的故事。擬從精神分析視角對《黑桃J》中的主人公安德魯進行形象分析,通過對主人公本我、自我、超我三個層面的探究,試圖探索這位白人中產階級作家是如何被內心潛在的黑暗所影響而失控的,最終走上了自我毀滅之路。
關鍵詞 : 《黑桃J》 ;安德魯;本我;自我;超我;
Abstract: In Jack of Spades, Joyce Carol Oates tells a story about a best-selling author whose real life is gradually influenced by his another identity, “Jack of Spades”. This paper intends to analyze the image of the protagonist Andrew in Jack of Spad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sychoanalysis. Through the exploration of protagonist's id, ego and superego, it tries to explore how the white middle-class author loses control under the influence of inner darkness, and finally destroys himself.
Keyword: Jack of Spades; Andrew; id; ego; superego;
喬伊斯·卡羅爾·歐茨(Joyce Carol Oates, 1938—)是美國當代著名女作家,她的創作涉及小說、詩歌、戲劇及文學評論。歐茨兼具作家與學者的雙重身份。她能熟練自如地運用多種手法,處理多種題材,有“出色文人”和“女?思{”之稱。歐茨的作品題材廣泛,相關主題涉及美國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側重反映美國社會存在的現實問題,關注社會不同階級群體,尤其是中下層階級群體的生存狀況,體現出她強烈的社會責任感。
《黑桃J》是歐茨在2015年的作品,其主人公安德魯·J·拉什是一位優秀的暢銷書作家,但他還有一個隱藏的身份——黑桃J,一名黑暗小說作家。黑桃J的存在與一系列的事件的出現使安德魯的行為逐漸失控,直至自我毀滅!逗谔襃》作為一部以中產階級的白人男性為主人公的作品,以第一人稱的敘述視角,展現了暢銷書作家安德魯是如何被內心的陰暗面“黑桃J”逐漸控制并同化為一的故事。
“弗洛伊德提出了‘人格的三重結構’,指出心理過程是三種力量沖突的結果:本我、自我、超我。在弗洛伊德的精神結構里,自我的處境最為艱難,它既要承受本我的欲望沖擊,滿足本我的欲望沖動,又要使這種沖動符合超我所要求的行為準則。自我在本我、超我以及外部環境三重力量牽制下為自己定位。本我、自我、超我這三種力量需要相互滲透,互相轉化。一旦某一方失去平衡就會出現偏激,失控。”(朱剛,2006)在本作品中,主人公安德魯是其人格結構中的自我的體現,黑桃J是其本我的體現。安德魯在不斷受到超我的道德準則、自我的欲望沖動以及外部環境的影響下,逐漸脫離了原本的思想與行動軌跡。處境艱難的自我最終因本我所代表的黑暗過于強大造成了三種力量的失衡,并最終導致了主人公的失控。因此,《黑桃J》中安德魯的內心變化正是自我這一結構走向失控的體現。本文擬從精神分析的角度,對《黑桃J》中的主人公安德魯的形象進行解讀,試圖分析安德魯的心理和行為變化過程,探究其走向自我毀滅的原因。
一、迷惘的自我:壓抑與控制
作為一名創作推理—懸念小說的暢銷書作家,安德魯可以說是一個典型的成功人物形象。他擁有一個美好的家庭:愛他的妻子和三個兒女;他的雙親雖然年邁但仍身體健康;他熱愛寫作,有著極高的寫作熱情與意愿,并且他的小說備受讀者喜愛,甚至被媒體與文學傳奇人物史蒂芬·金相提并論。但在這一片繁榮景象下,安德魯隱藏了他的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作家身份——黑桃J。黑桃J是與安德魯的寫作風格全然不同的作家,他的小說中充滿了黑暗、血腥和暴力。這兩個完全不同類型的人物所代表的人格實際上正是安德魯的自我與本我的體現。
弗洛伊德指出,“被抑制的內容不隨時間的經過而變化。”(弗洛伊德,2009)安德魯在兒童時期就有一些想要嘗試“出格”的事情的意愿。他認為自己應該得過“多動癥”,經常躁動不安,有時希望自己不做“好學生”,并希望加入那些常常愛做惡作劇的孩子的行列。雖然這些秘密的想法最終并沒有付諸實踐,并且成年后安德魯還成為了成功的暢銷書作家,但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本能的欲望并沒有消減。黑桃J,這一有別于安德魯正面積極的暢銷書作家的秘密身份,給了他肆意發泄其本能欲望的渠道。安德魯不必擔心自己曾有過的黑暗想法被他人所知,他可以一邊以好丈夫、好父親、慈善家這類積極的、正面的身份出現在人們面前,又可以在暗中肆無忌憚地通過黑桃J完成一些他真正想表達的內容。
“自我(ego)處于本我和感官意識(perceptual-conscious)之間,用理性和審慎來‘保護’本我,使其既接受本能的沖動,又因為時時擔心(anxiety)而把這種沖動限制在理性所允許的范疇之內,使之遵循‘現實原則’,以換取本我的安全和成功。超我(superego)是本我的壓制者,它表現為人人都必須遵循社會道德準則的一種意識。”(朱剛,2006)按照弗洛伊德的“人格的三重結構”說,即使本我的欲望沖動的確存在,但在超我的限制下,自我最終仍會做出符合普遍觀念的行為,即較為理性的行為。當安德魯收到來自法院的傳票,得知海德爾起訴他抄襲了自己的作品時,安德魯感到不滿與憤怒,來自本我的沖動使安德魯直接聯系了海德爾。而在與海德爾通話之后,荒謬感與憤怒感使他聽到了來自黑桃J那惡魔般的低語,“她瘋了。瘋子。跟你無關”。“殺了她。讓她噤聲,就不再有威脅了。”(喬伊斯·卡羅爾·歐茨,2016)但安德魯并沒有做出任何過激行為,甚至在庭審結束,法官不予受理案件,安德魯的律師表示可以繼續向海德爾起訴時,安德魯也放棄了起訴。盡管內心深處并不想輕易放過海德爾,但在超我的社會道德準則限制之下,安德魯還是做出了較為理性的行為,表現為較為理性的自我。
二、動搖的自我:掙扎與沉淪
在以黑桃J這一身份進行創作時,安德魯總是在黑夜里伴隨著威士忌進行寫作,也就是說,此時創作的內容都是在其不清醒的狀態下完成的,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腦,那些壓在內心深處的黑暗的想法悄悄地流動出來,幻化為文本成為了黑暗小說的素材。在清醒的情況下,安德魯是有能力利用超我的力量對自己的行為進行一定的限制,但在酒精的影響下,黑桃J的文字都是其本我的真實體現。安德魯長期以本我的狀態進行創作,并不受超我的限制,在一定程度上無形地加深了本我中黑暗的一面對于自我的影響, 因此安德魯總是會在正常狀況下聽到另一個來自黑桃J充滿蠱惑與煽動性的聲音。黑桃J不斷地慫恿和暗示安德魯做出過激的行為,使安德魯無形中加深了對于本我的接受,并逐漸在自我層面,即實際行動中有所體現。
“美國民意調查表明,美國民眾對‘中產階級’存在一種強烈的身份認同”(張興祥,2015)。從某種意義上說,“美國夢”就是“中產階級夢”。因此,在美國社會,人們躋身于中產階級便是邁向“美國夢”的一大步。作為一名身處中產階級的白人男性,安德魯所處的社會階級以及身為男性的自我優越感使他對女性有著天然的不屑與忽視。這樣的觀念直接影響著超我對于本我的限制,他更容易被內心中的充滿誘惑、煽動性的語言所影響,更容易陷進黑桃J的控制之下。當安德魯偷偷潛入海德爾的家,并發現她的許多優秀的書稿未能投稿成功時,安德魯很自然地認為是海德爾的女性身份使她無法像男性作家一樣走向成功的作家之路。安德魯對于女性的蔑視與其大男子主義觀念,使他未能做到尊重海德爾的創作。
霍妮在論及當代文化的典型困境時指出,“從經濟學方面看,現代文化是建立在個人競爭原則基礎之上的”,“這種情境所造成的心理后果,乃是人與人之間出現了一種彌漫性的敵意張力。每一個人都是其他人現實的和潛在的競爭對手。這種情形在同一職業群體的成員間非常明顯。”(卡倫·霍妮,2013)在當代美國社會,為追求經濟利益與名聲,人與人之間的競爭成為常態,因此由競爭感引發的敵意使安德魯無法以平靜的心態對待同樣身為作家的海德爾。當安德魯發現海德爾家中有許多珍貴的藏書時,一種強烈的嫉妒感使其意欲占有它們;當意識到海德爾擁有著比自己更優質的創作主題與更高的創作水平時,安德魯內心深處的自我優越感與恐懼被同行超越的緊迫感使其直接將海德爾的書稿盜走,希望為自己的創作提供素材。主人公安德魯的一系列行為表現了因同行競爭而產生并加劇的敵意與焦慮。
霍妮指出,“競爭,以及與之相伴隨的潛在敵意,已經滲透進了所有人類關系中。競爭已經成為社會關系中的主要因素之一。”競爭“它還會干擾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關系,這不僅表現在伴侶的選擇上,而且也表現在與伴侶爭奪優越地位的整個斗爭中。”(卡倫·霍妮,2013)安德魯早年的創作能力并不及他的妻子伊蓮娜,伊蓮娜在安德魯創作期間為其提供了許多靈感與建議,而這些在安德魯看來是自己在與妻子作為創作者的競爭中處于弱勢的體現。因而在安德魯成為成功的暢銷書作家后,不僅不承認自己偷走了其靈感,還對妻子的藝術作品表現出不屑。二人潛在的競爭感使安德魯對于在夫妻之間,甚至家庭中的優越地位有著更加偏執的渴望。安德魯的男性霸權思想在這一背景下使內心的偏激的本我觀念更加深刻。
在作為黑桃J伴隨酒精創作的過程中,飲酒逐漸演變成酗酒,這種長期酗酒的狀態使安德魯時常處于焦躁、敏感、恍惚的狀態,偏激的觀念逐漸上升到行為層面,不被禁錮的本我開始逐步影響現實中自我的行為。作為妻子的伊蓮娜不止一次對此表示了擔心,但安德魯不僅毫不在意,甚至還在不清醒的狀態之下威脅伊蓮娜。同樣,在兒子們向安德魯提醒其不當行為時,醉酒狀態的他對孩子們大發脾氣。這一切代表著男性特權的本我狀態在酒精的催化下不斷加深對于自我的影響,使其內心壓抑著的黑暗面最終開始逐漸吞噬了陽光的一面。
三、極端的自我:毀滅與重生
客觀上講,安德魯自身的缺陷一定程度上為黑桃J逐漸成為人格主體提供了機會。安德魯雖然對外給人一種好丈夫、好父親、好兒子的形象,但實際上他內心的嫉妒心理與偏激的自我優越感一直都貫穿于他的人生。童年時期由于嫉妒弟弟埃文與自己分享父母的愛,將埃文從高處推下,致使埃文失去了生命。雖然事后安德魯催眠自己的行為是無意的,但逃避只是暫時進入幻覺,恐懼和愧疚最終將他帶入深淵。而在成年之后,作為中產階級白人男性的自我優越感也使他更加珍惜自己擁有的一切;裟葜赋,“在一個競爭性的社會里,失敗即意味著要遭受一切實際的挫折。失敗不僅意味著經濟上的不安全,而且意味著聲望的喪失,以及情緒方面所遭到的各種挫折。”(卡倫·霍妮,2013)正是因為安德魯在他人眼里是一個已然實現“美國夢”的成功者,安德魯對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更加珍惜,同時也有著比常人對失敗更深的恐懼。他不能允許因為海德爾的控訴而背上剽竊者的罵名,更不能被海德爾發現自己正在她的家中偷竊書籍以及她的作品。競爭促使安德魯的安全感喪失殆盡,因此在奪下海德爾手中的斧頭并砍向海德爾的那一刻,本我徹底控制了自我,安德魯徹底被黑桃J這個心魔所吞噬,與黑桃J成為同一個人。
當黑桃J成為了安德魯人格的主體時,心魔催促著安德魯以極端的方式懲罰他認為的與妻子有私情的教工。而這一偏差使安德魯意識到自己已經被黑桃J完全占據,心魔已經將他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惡魔的低語不斷在耳中回蕩,本我中黑暗的一面已然吞噬了光明的一面,自我層面表現出的已經是失去控制的安德魯。安德魯不愿繼續為黑桃J所控制,他只能與黑桃J同歸于盡,走向自我毀滅。本能驅使他回到最初奪走弟弟埃文生命的泳池,他像當初的埃文一樣,站在高處,帶著最初的愧疚、恐懼,以及與內心黑暗面的決死的心態,與邪惡一同毀滅。安德魯消失了,黑桃J隨之消失了。為了戰勝內心的黑暗,安德魯選擇了最為極端的方式來毀滅邪惡。此時已經失控的自我徹底走向自我毀滅的道路。
安德魯是在當代社會的現實和自身心理弱點影響下走向極端的一個例子。雖然最終安德魯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但這種自我毀滅實際上是為了堅持本心的正義,不愿為黑暗所控制的一種體現。他的自我犧牲,既是自我毀滅,同時也是一種向往光明的重生。
四、結束語
歐茨本人的作品多產且高質量,而作品中黑桃J這一黑暗小說作者進行的則是粗糙的、非理性的創作。歐茨本身暴力的書寫是為了突出現實,而黑桃J 則是單純為了抒發內心黑暗想法而毫不避諱為表現本我而書寫暴力。此作品也可看作歐茨對批評其為暴力而書寫暴力的一次有力的回應。歐茨在《黑桃J》中運用意識流與內心獨白等手法刻畫了安德魯這樣一個具有鮮明性格特征的人物形象,他通過自身的努力擁有了令人羨慕的財富和地位,成功地成為了中產階級的一員。但由此帶來的自身優越感與害怕失去所擁有事物的恐懼感也為心魔取代理性的自我創造了機會。安德魯之所以走向失控,是由于他沉溺于自己所擁有的權利與優越感,在面對心魔的控制時,自身的缺陷可能為黑暗面的擴大貢獻了催化劑,內心的貪婪與欲望終歸會成為沉入深淵的推手,不受限制的本我最終將自我帶向失控與毀滅。同時,現代文化的困境也使安德魯處于無處不在的競爭環境中。因此,只有勇于直面內心的黑暗,拋開自身的優越感與盲目自信,堅守超我的道德底線才能防止心魔反客為主,吞噬自我。同時,作品中展現出的出版業亂象,即出版社為了利益而未對作者與作品主題進行篩選與限制,而導致作品質量良莠不齊的現象也值得深思。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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