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邊塞詩是一種以邊塞防衛為前提和背景,囊括東西南北四邊,描摹邊塞風光,彰顯塞防險要,反映民族交流,表達邊事態度,包蘊各種邊塞題材的詩歌。在此概念指導下,北宋邊塞詩的取材大致遵循以下法則:詩人創作地點不受拘囿,邊塞指向可以虛擬,邊塞視角不局限于北部與西北,亦及南方。同時,涉及邊塞防衛的論兵詩與戰爭詩,表現民族交往、塞防形勢的使遼詩與送人使遼詩,均可納入邊塞詩的研究范疇。學界對北宋邊塞詩的研究,大致從唐宋邊塞詩比較與影響、樂府邊塞詩、地域邊塞詩、使遼詩、北宋軍旅詩與宋夏戰爭詩、詩人個案的邊塞詩考察等方面推進結論,同時又在取材、理解與學科借鑒上留有遺憾,有待于進一步探討。
關鍵詞 : 北宋邊塞詩;概念界定;取材標準;研究回顧;
Abstract: Frontier fortress poetry is a kind of poetry with frontier fortress defense as the premise and background,covering the four sides of the East,West,North and south,depicting the scenery of the frontier fortress,highlighting the importance of frontier defense,reflecting national exchanges,expressing the attitude of Frontier affairs,and containing all kinds of Frontier fortress themes.Under the guidance of this concept,theselection of frontier fortress poems in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roughly follows the following rules: the poet's creation place is not restricted, the frontier fortress direction can be virtual, and the frontier fortress perspective is not limited to the north and northwest, but also to the south. At the same time, the poems on soldiers and wars, the poems on envoys and the poems on sending off envoys, which are related to the frontier defense, can be included in the study of frontier poetry. The academic research on the frontier fortress poetry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roughly from the comparison and influence of Tang and Song frontier fortress poetry, Yuefu frontier fortress poetry, regional frontier fortress poetry, envoy Liao poetry, military poetry and Song Xia war poetry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the frontier fortress poetry investigation of the poet case and other aspects to promote the conclusion. At the same time, there are some regrets in the selection, understanding and subject reference, which need to be further discussed.
Keyword: Frontier Poems in Northern Song Dynasty; Definition of concept; Sampling standard; Research Review;
邊塞詩是時代興衰榮辱的晴雨表。唐代邊塞詩之所以垂范后世,在于這種詩歌范式與唐王朝開闊恢弘的胸襟氣度相適應,并將奮發有為、慷慨激昂、雄豪尚氣等精神氣韻[1]發揚光大。北宋邊塞詩在延續前代書寫經驗的同時,又彰顯出獨一無二的個性特征,引起了學界的廣泛關注。評述之前,有必要重新審視邊塞詩的概念,明確其取材標準,厘清其與論兵詩、戰爭詩、使遼詩的關系,從而深刻認識北宋邊塞詩在樂府體裁與地域、戰爭、出使、比較與影響等題材方面取得的研究成就。
一、邊塞詩的概念界定
邊塞詩發軔于先秦,《詩經》中的戰爭詩為其原初面目,其中《采薇》《六月》《出車》《常武》《杕杜》諸篇均圍繞周王朝與獫狁的民族關系展開描述,或反映邊情危急,或歌頌將帥智勇,或彰顯軍容之勝,或批判征戍之弊,所涉邊事較為廣泛。至秦漢,詩家感于徭役繁重與戰事殘酷,遂作《長城歌》《戰城南》《十五從軍征》與《飲馬長城窟行》,再次聚焦民生苦難與政治黑暗。漢末的軍閥混戰與瘟疫肆虐,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動蕩與凋敝,催生了建安文學蒼涼悲壯的藝術面貌,同時也促成了邊塞詩向“苦寒主題、游俠主題、文人立功”[2]等領域的積極開拓。這些主題在南北朝邊塞詩中得到發展與深化,至唐代,更是形成了邊塞詩派,將創作推向頂峰。無論是兩千余首的數量之眾,還是初唐四杰、王孟、高岑、李杜、張王、元白諸家的參與之廣,抑或邊塞風光、建功愿望、歌頌英雄、思鄉懷遠等題旨之豐以及奮發有為、慷慨激昂、雄豪尚氣等內蘊之厚,均共同指向了唐代邊塞詩的成績斐然。在《滄浪詩話》中,嚴羽這樣表達了對唐代邊塞詩的賞愛之情,“唐人好詩,多是征戍、遷滴、行旅、別離之作,往往能感動激發人意”[3]。這句話,不僅道明邊塞詩乃唐詩魁首,也指出了唐代好詩的選取標準,即“感動激發人意”。在《滄浪詩話》之前,鐘嶸已認識到這種“感動”的寶貴,第一次在《詩品序》中明示邊塞詩的表現內容與情感基調,即“或骨橫朔野、或魂逐飛蓬;或負戈外戍,殺氣雄邊;塞客衣單,孀閨淚盡”,認為這些“感蕩心靈”的內容只有借助“陳詩”與“長歌”才能成其激蕩與豪壯。古人在評述時,雖然未能明晰邊塞、從軍、征戍、戰爭諸多題材,但是,其風格與內蘊的探討對于我們把握邊塞詩的特質仍舊意義重大。
檢閱古籍,最早將“邊塞”列為詩歌門類的是太宗朝李昉等人編纂的《文苑英華》。該書“軍旅”門下的“邊塞”一類,收錄唐代35人邊塞詩54首,是對邊塞詩這一題材最早、最明確的認同。11稍后,真宗朝的姚鉉在《唐文粹》中亦承認邊塞乃唐代詩文的九大題材之一。22元初,方回在《瀛奎律髓》中將詩歌題材細化為49類,“邊塞”位居其一,取材亦打破了《唐文粹》只注目唐代詩文的拘囿,追溯至先秦文學,亦將宋人惠崇、宋祁、梅堯臣、王安石等人的詩歌編選入內,表現出寬廣的學術胸懷。盡管“邊塞”門類的合法性逐步確立,但是,文論家、詩評家對“邊塞”這一概念的自覺使用卻沒有及時跟進,而是多沿用“征戍”“從軍”等舊說。33直到楊慎的《升庵詩話》問世,才自覺以“邊塞”論詩,詩評多達四處。
將邊塞詩作為一種獨立的詩歌類型進行研究,始于上世紀二十年代。1924年,徐嘉瑞在《中古文學概論》中提出了“邊塞詩”的概念,并對唐詩進行了主觀與客觀的“實質分類”,認為邊塞詩歸于客觀類。這一分類透露出作者對邊塞詩的部分認識,卻與獲得科學、嚴謹的定義有一定距離。1984年,甘肅蘭州召開了中國唐代文學學會第二屆年會。會議匯集學術論文百余篇,僅邊塞詩研究的文章就達六十余篇,學會將其中的26篇文章編輯成書,定名為《唐代邊塞詩論文研究選粹》。這些文章,就邊塞詩的內涵、評價、繁榮原因、域外影響、邊塞詩與征戍詩的界定以及具體詩人詩作都進行了深入研究。其中,胡大!哆吶娭x與唐代邊塞詩的繁榮》與肖澄宇《關于唐代邊塞詩評價的幾個問題》二文尤引人注目。胡文對邊塞詩的概念進行了如下界定:邊塞詩寫邊疆戰爭,卻不局限于邊塞戰爭,還關注到“以漢民族為主體的唐帝國與邊疆少數民族或四鄰國家間的友好交往、商旅往來”[4]此類“與邊塞或戰或和的形勢息息相關”的方面。肖文指出邊塞詩應該書寫“邊塞戰爭或與邊戰有關的行軍生活、送別酬答、將士矛盾、士卒思親懷故、喜怒感慨、牢騷勸勉”[5],亦可表現“邊塞風光、自然景物”以及“邊地風土人情和民族交往”。二人觀點是對邊塞詩僅是反映邊塞戰爭的詩歌此一狹隘認識的反省,意義十分重大。
此后,關于邊塞詩的概念,學界雖有爭議卻鮮能生新。直到閻福玲《邊塞詩及其特質新論》一文出現,才有了實質推進。作者認為“邊塞詩是一種以歷代的邊塞防衛為前提和背景,集中表現邊塞各類題材內容的詩歌”[6],并從政治性、社會性、地域性、時代性以及文化性等方面概括其特質。閻氏之所以強調“歷代”,志在打破邊塞詩多著眼于唐朝的局限,但是,就其特性來看,文化性似乎無法將“邊塞詩”與其他題材嚴格區分,彰顯其特質。閻氏亦認識到這一點,故在氏著《漢唐邊塞詩研究》中將文化性略去不表,遂令邊塞詩的面目更加清晰。本文在前人基礎上,重新界定邊塞詩的概念:邊塞詩是一種以邊塞防衛為前提和背景,囊括東西南北四邊,描摹邊塞風光,彰顯塞防險要,反映民族交流,表達邊事態度,包蘊各種邊塞題材的詩歌。
二、北宋邊塞詩的取材標準
在上述概念的指導下,北宋邊塞詩的取材大致遵循以下法則:第一,詩人的創作地點不受拘囿。作詩地點不必為邊塞,詩歌主旨是衡量其是否入選的根本屬性。無論詩人身處何處,只要心系邊防、情系邊事,其詩即邊塞詩。第二,詩歌的邊塞指向可以虛擬,不必真實。譬如,詩之邊塞可以是真實的邊塞城池,如雄州、慶州、邕州,也可以是寬泛的、逐漸虛化的塞垣意象,如關山、隴頭、陰山,地域指向不必與北宋實際的邊疆地理嚴格對接。換言之,在文學邊塞與事實邊塞中,研究以前者為取材標準,以后者為詩歌闡釋的目標一隅。第三,邊塞視角不局限于北部與西北,亦及西南。除卻大量的北部、西北邊塞詩,部分南方邊塞詩同樣傳達了明確的塞防意識與清醒的安危判斷,因故收入。結合宋詩創作實際來看,欲知邊塞詩的自家面目,還需與論兵詩、戰爭詩、使遼詩、送人使遼詩等題材類型稍加厘清,為研究掃清障礙。在界定概念時,“邊塞防衛為前提和背景”是邊塞詩區別于其他詩歌的核心特征,換言之,話題是否關涉邊地塞防、安內御外是重要的取舍標準。
首先談論兵詩。邊塞詩與論兵詩既有重合,又各自為陣。徐積有兩首《贈胡大夫》,一曰:“其誰知公,胸中之奇。弗施于兵,施于有政。”另一曰:“好讀奇書好運籌,橫刀常賦玉關秋。……應須讀盡平蠻策,二廣封疆近吉州。”就二詩而言,均談兵論奇,不同的是,第二首不僅談兵,還透露出對廣南一路防塞的擔憂、對控扼西南邊民的憂慮,兼有論邊與論兵的雙重屬性,故可納入邊塞詩的研究視野。
其次論戰爭詩。表現邊地沖突的戰爭詩是邊塞詩,場域不在邊塞者則僅為戰爭詩。北宋中期宋夏交戰頻繁,時人創作了大量的宋夏戰爭詩,如蘇舜欽《慶州敗》、劉敞《沒蕃士》、梅堯臣《故原戰》。這些詩大多圍繞宋夏交戰的場域、事件、人物命運、邊防措置等展開論述,體現了對陜西緣邊的關注,均為邊塞詩。
最后論使遼詩。眾多使遼詩都反映了北地風俗、民族交往、國家安全等“與邊塞或戰或和的形勢息息相關”的問題,王安石《澶州》“城中老人為予語,契丹此地經鈔虜”可為一例。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使遼詩都能入選邊塞詩。譬如劉敞《過中京后寄和貢兩弟》,脫離了衛邊背景單純寫思鄉念親,又如蘇頌《和題會仙石》亦與民族交往、塞防形勢無關,均不收錄。與使遼相伴生的,北宋還出現了大量的送人使遼詩。這些詩歌,多承載著出使艱辛、彰顯民俗、保衛防塞等諸多話題,亦可入選。
三、北宋邊塞詩的研究回顧
宋代邊塞詩進入學界視野,始于上世紀八十年代。1989年,臺灣地區黃麟書先生編輯的《宋代邊塞詩鈔》問世。這是第一部宋代邊塞詩總集,全書約65萬字,凝聚了作者的極大心血。此外,黃先生在邊塞歷史地理研究與塞防思想研究方面亦成果卓著,先后出版了《邊塞研究》《邊塞研究續集》與《唐代詩人塞防思想》,意在弘揚民族精神,呼吁樹立塞防觀念。繼黃麟書先生之后,臺灣成功大學的張高評先生以《宋代文學研究叢刊》為陣地,先后發表了《蘇軾蘇轍邊塞詩之主題與風格》與《南宋使金詩與邊塞詩之轉折》二文。后一篇文章所涉內容十分廣博,在宋遼交聘的背景下論述了“北宋使遼詩與邊塞詩之新變”,又在宋金和議的背景下探討了南宋使金詩的主題與風格。此外,張高評還發表了《北宋使遼詩之主題與風格》一文,對宋代邊塞詩的內涵予以剖析,并總結了宋代邊塞詩對唐代邊塞詩的繼承與開拓之功。2004年,張高評在《臺灣宋詩研究的現況和展望》一文中明確指出宋詩研究應該朝著“宏觀整合”的方向發展,并建議嘗試“以詠物詩、題畫詩、詠史詩、山水詩、邊塞詩為論題,研討唐詩宋詩間之源流、因革、傳承和開拓”[7],積極呼吁加強宋代邊塞詩的相關研究。
進入21世紀,大陸學者陸續展開對宋代邊塞詩的相關研究。44遺憾的是,尚未出現全面研究北宋邊塞詩的相關成果,只有南宋邊塞詩的整體結論,即李曉丹的碩士論文《南宋邊塞詩研究》。北宋邊塞詩的專題研究大致呈現如下視角:唐宋邊塞詩比較與影響、樂府邊塞詩、地域邊塞詩、使遼詩、宋夏戰爭詩與北宋軍旅詩、個案研究的邊塞詩考察,下文試從上述六個視角回顧北宋邊塞詩研究。
(一)唐宋邊塞詩比較與影響研究
比較研究方面,碩士論文主要有劉森的《唐宋邊塞詩對比研究》與盧紅軍的《唐宋邊塞詩詞的比較研究》。前者認為宋代邊塞詩比唐代邊塞詩的內容更豐富,理性色彩加強,并從文學的自身發展、主體政權在文學中的導向性揭示差異成因。后者從歷史背景、戰爭題材與風格表現等方面對唐代邊塞詩與宋代邊塞詩詞進行對比,考究異同,探求原委。期刊論文,主要有李迪《唐代與北宋邊塞詩比較》、譚浩燁《唐宋邊塞詩詞羌笛悲涼意象成因》以及趙飛、郭艷華的《唐宋邊塞詩風格成因比較》。趙飛與郭艷華認為唐朝空前繁盛的政治、經濟、文化土壤,北宋孱弱的軍事實力、猖獗的外族入侵以及唐宋文武認識的差異性與政策的傾向性,都是造成唐宋邊塞詩風格迥異的原因。影響研究方面,陳健《試論中唐邊塞詩在唐宋邊塞詩風演變中的意義》認為中唐邊塞詩最早將“理致”和“思辨性”等因素與邊塞生活凝練融合,為北宋邊塞詩的理性品格奠定了基礎,乃唐宋邊塞詩轉變之關捩。上述研究有意在唐宋邊塞詩之間搭建橋梁,對比異同,揭示成因,探究影響,并取得了一定成就。
(二)樂府邊塞詩研究
樂府邊塞詩的代表作,有吳彤英的《宋代樂府題邊塞詩研究》與孟靜的《宋代古題樂府研究》。吳文對宋代樂府題邊塞詩在整體把握后,又進行了入樂狀況、模式擬變、主題揭示以及樂府與非樂府比較等細致考察;孟文則對《少年行》與《昭君》類樂府題邊塞詩之創作主題的復變關系加以研究。此外,韓文達《淺談宋代征戰主題樂府邊塞詩創作》亦推進結論。上述研究雖然立足兩宋,卻只針對樂府邊塞詩,距離獲得北宋邊塞詩的整體結論仍有距離。
(三)地域邊塞詩研究
盧曉河《北地戰爭與邊塞詩》、劉金鳳《宋代詠寧夏詩歌研究》與樊文軍《北宋陜北地區邊塞詩研究》均凸顯出鮮明的地域特征。不同的是,盧文聚焦北部,貫通數朝,而樊文與劉文則分別聚焦陜北與寧夏,緊扣北宋。其中,樊文將陜北的軍事格局置于北宋的時事背景下進行觀照,將陜北邊塞詩分為反映戰爭、書寫災難、送別酬答、描繪風光等類型,在揭示其憂患意識與愛國主題的同時,亦彰顯其長于議論、以文為詩、以俗為雅的自家面貌。此外,樊文軍另有《空間詩學:回歸文學生命意義現場——以北宋陜北地區邊塞詩為例》一文,結論大致相近。與唐宋邊塞詩比較與影響研究、樂府邊塞詩研究相比,地域邊塞詩研究已經呈現出關注地理與書寫塞防有機結合的趨勢,聯系時代與時事更加密切,風格特征等相關結論亦更加清晰。
(四)使遼詩研究
使遼詩研究可分為整體觀照與個案研究兩類,整體研究又有專論北宋與統觀兩宋之別。專論北宋的成果,首推王水照先生的《論北宋使遼詩的兩個問題》,此文最早認識到北宋使遼詩的獨特價值,認為它反映了宋使對于宋遼平等外交的抵觸與無力改變的隱痛,與盛唐邊塞詩相比,具有理性克制、運筆含蓄的特點。諸葛憶兵《論北宋使遼詩》一文則認為使北詩因此具有檢討邊策、增強了解、消除隔閡的文化意義。楊靜《北宋使遼詩研究》是第一篇關于出使詩的碩士論文,肯定了北宋使遼詩記錄風光、彰顯民俗、書寫士子隱痛與自尊的文學價值。此外,張國慶《從遼詩及北宋使遼詩看遼代社會》對使遼詩記錄契丹生活的真實與豐富,鄭子運《宋人使遼詩的文獻價值》對其交代奉使路線、落實跨國郵傳、了解異域風俗、校訂他書正誤等價值,均予以肯定。統觀兩宋者,有蔣英的《論兩宋使北詩》與《兩宋使北詩三論》、陳大遠的《宋代出使文學研究》。陳大遠博士首次將宋代出使文學作為一個整體進行觀照,對于使臣選派、出使行程錄、出使詩、出使詞等都進行了專門研究。
使遼詩的個案研究,主要聚焦蘇頌、蘇轍、彭汝礪與王安石,主要成果有陳大遠《論蘇頌使遼詩的“大國情懷”》、胡彥《試論蘇頌“使遼詩”中的愛國情懷》、王文科《論蘇轍的使遼詩》以及沈文凡、陳大遠的《宋遼交聘背景下的彭汝礪使遼詩》。王文科認為蘇轍使遼詩反映了邊地風貌與異族生活,具有摒棄偏見、增進了解的進步意義。沈文凡、陳大遠則從宋遼交聘的背景下對彭汝礪使遼詩進行研究,揭示詩中的風光描繪與民俗關注,使途艱辛與思鄉寂寞,以及背后折射的大國情懷與和平愿望。
個案研究最精彩亦最艱辛的,則屬王安石使遼與使遼詩考辨。自上世紀八十年代至今,共有以下成果推進這項研究,分別是李德身《王安石“使北詩”考》、趙克《王安石“使遼”及“使遼詩”考辨》、張滌云《關于王安石使遼與使遼詩的考辨》、劉成國、盧云殊《王安石使遼考論——兼與張滌云先生商榷》。其中李德身首次指出王安石只有一次伴送遼使的經歷,所作幾十首描寫塞外風光的詩均為“使北詩”。對此,趙克力辟王安石“使遼”之說,揭示荊公兩拒使北、送伴北使之實,并詳考赴邊、抵邊、返回的詩歌創作情況。與趙克觀點不同,張滌云進一步指出王安石不僅曾伴送遼使至邊境,也曾于嘉佑八年四月作為遺留物國信使使遼,并厘定《奉使詩錄》與《伴送北朝人使詩》兩次邊塞經歷的詩作。張氏結論引起學界關注,劉成國對出塞詩詞創作必須有出塞經歷的結論提出質疑,并以《臨川先生文集》中王安石對伴送北使據實相告與只字未提使遼經歷為證,力辟王安石“使遼”之說。經過上述學者的考證,王安石的使北經歷從“有”到“無”,其接伴與使遼之辨偽,以及相關的詩歌創作都愈發清晰,考證亦彌足珍貴。
觀上可知,無論是整體研究,還是個案研究,使遼詩研究已經較為充分。所論出使艱辛與思鄉之苦,民俗彰顯與文化交流,亦可為送人使遼詩提供有益借鑒。
(五)北宋軍旅詩、宋夏戰爭詩研究
北宋軍旅詩研究只有袁君煊、肖華的《宋遼戰爭:宋初軍旅詩的內核》,文章以太祖、太宗兩朝的軍事活動為經,就陶弼、田錫、王禹偁、路振、魏野、郭崇仁、釋昭宇等人的論戰、論兵詩進行了詳細探討,認為宋初軍旅詩除了具備反應戰事的“詩史”性質,并能跳出唐音窠臼,形成“以詩論兵,以詩論戰”的自家面貌,對后來詩歌影響深遠。
與軍旅詩相比,宋夏戰爭詩的研究成果則較為豐富。2002年,張廷杰的《宋夏戰事詩研究》[8]問世,對宋夏戰爭詩產生的社會背景、題材范圍及其詩史性質與地位均有深入研究。關于宋夏戰爭詩的論述,主要圍繞以下幾個話題展開:一是題材研究,有張廷杰《宋夏戰事詩題材論析》、梅國宏《宋代詩人筆下的宋夏戰爭題材詩歌論略》以及景鵬飛的《北宋寶元、慶歷年間宋夏戰事詩初探》。二是民族情感研究,如邢會《宋夏戰事詩的稱謂類型及情感內涵》、郭艷華《“詩史”觀辨正及宋夏戰事詩的“詩史”性質》。三是宋夏戰爭對北宋文學與士大夫品格的塑造與影響。郭艷華55對此貢獻良多,既有宋夏戰爭對文學格局、文人心態的宏觀概覽,又有對范仲淹心態與文學的專門探研。此外,趙瑞陽、趙靜就此話題分別發表了《宋夏戰爭對北宋詩文革新之影響》與《宋夏戰爭與慶歷士風的嬗遞及其文學呈現》。觀上可知,由最后一個角度切入,可以看到邊塞、戰爭、文學與詩人心態在北宋時局下的延續,為北宋邊塞詩研究向縱深拓展提供了可能。
(六)個案研究的邊塞詩考察
個案研究中,直接以邊塞詩為研究對象的成果較少,主要有張廷杰、張國昉《〈瓦亭聯句〉考辨——兼論蘇舜欽的邊塞詩》、張廷杰《論梅堯臣的邊塞詩》、諸葛憶兵《范仲淹的西北邊塞詩作》、以及王守芝的《論司馬光詩歌中的民族觀》。二張論文揭示了瓦亭對于宋夏的防塞意義,并對所記戰事予以考辨。張廷杰指出梅堯臣邊塞詩具有心系邊塞、記錄戰事、憂國憂民的顯著特征。諸葛憶兵揭示了范仲淹西北邊塞詩的御邊思想、邊防寄托以及儒帥風雅。王守芝從司馬光的邊塞詩與詠懷詩入手,揭示了詩人睦鄰友好的民族觀與國治兵強的軍政觀。此外,柳開《塞上》備受學者青睞,孫利平、劉為民進行鑒賞,韋永穩則將其與《袁姬哀辭》進行?。
個案研究中,很多邊塞詩研究隱藏在詩人整體詩風的背后,有些甚至未在題材上界定為邊塞詩,其研究卻緊密圍繞邊事、邊塞詩展開論述。第一,梅堯臣邊塞詩研究。涂序南的博士論文《梅堯臣研究》結合宋夏戰和的背景,從送友使遼、歌頌將帥、斥責避事等方面分析了梅堯臣邊塞詩,從而勾勒出梅堯臣的治軍、治邊思想。新世紀之后,一批碩士論文將梅堯臣邊塞詩研究推向明朗化,如王靜《梅堯臣詩歌研究》、張興茂《梅堯臣送別詩研究》、王淮喜《梅堯臣詩風嬗變之研究》。張興茂指出梅氏送人使遼詩反映了赴遼艱辛、遼邦款待、去國懷鄉等特質,張立榮[9]從詩體角度指出其送人使遼詩喜用七律。第二,劉敞、劉攽邊塞詩研究。碩士論文方面,劉美榮《劉敞詩歌研究》指出劉敞《出塞曲三首》“格調高亢,氣完語遒”,王凌云《劉攽及其詩歌研究》與李臘梅《劉攽文學研究》從民生、戰亂、思鄉、收復等角度認可劉攽邊塞詩的有的放矢,批判有力。第三,宋祁邊塞詩研究。馬瑞《宋祁詩歌研究》從將士思鄉、邊備落后等方面揭示了宋祁邊塞詩的書寫特征,溫潔《宋祁詩文系年及行實考述》認為宋祁《真定述事》有不勝重任、壯志未酬之意。第四,其他個案的邊塞詩研究。王撫超[10]揭示了歐陽修詩憂心邊民、控訴剝削的特質。谷學穎[11]專論鄒浩“邊塞之歌”,注意到鄒浩將邊塞與送別的完美融合。觀上,北宋邊塞詩家,學界僅僅注目梅堯臣、蘇舜欽、范仲淹、司馬光、柳開等人的相關成果,甚至像劉敞、劉攽、宋祁、歐陽修這樣的邊塞詩巨擘,其研究亦被遮蔽在整體的詩歌觀照中,并未獨辟邊塞一類,與北宋邊塞詩的真實結論尚有一定距離。
綜上所述,結合唐宋時政分析邊塞詩的時代個性,圍繞宋遼交聘闡釋使遼詩的現實意義,聚焦北宋邊戰解讀邊塞詩的情感內涵,立足邊塞城池探究邊塞詩的地域特征,這些研究大大推動了北宋邊塞詩的研究進程,為今人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參考視角。同時,上述研究也存在顯著的遺憾:一是取材的局限。上述研究并未統觀北宋邊塞詩,因此不能在全面占有資料之后理性評估、擇點論述。二是理解的局限。所論未能立足北宋的治政個性與邊防經略深入揭示詩歌的情感內蘊,在地域書寫、愛國情懷、民族交流、戰和認知等角度都留有遺憾。許菊芳的《試論宋代邊塞詩的理性精神》能夠從重文抑武的國策與內斂平實的心態切入,卻因礙于篇幅,未能深入。藝術特質的把握,對其“詩史”解讀,僅有郭艷華的《“詩史”觀辨正及宋夏戰事詩的“詩史”性質》一文較為翔實。至于意象與典故的選用,議論弘肆、說理透辟的藝術特征,學界均未能形成整體結論。三是學科借鑒的不足。上述研究未能在邊塞詩與政治、軍事、地理、外交等學科之間搭建橋梁,即便文學內部的回答,北宋邊塞詩的魅力亦未在宋詩藝術的詩學批評中得到積極回應。這些不足,為北宋邊塞詩研究提供了生發空間,有待于進一步探討。
研讀北宋邊塞詩,可以發現它們內涵豐富,話題多元,手法多樣,具有較高的研究價值。北宋邊塞詩承載著同仇敵愾的尚武精神,居安思危的憂患意識,慷慨深沉的醫國情懷,遙寄千里的送別相思,焦灼迫切的收復情結,在表達上述感情基調的同時,其詩又流露出探求邊略、辛苦經營的理性精神。這些深厚的內蘊與鮮明的觀點,常常借助敘事、議論、用典等藝術手法進行闡釋,并表現出因革前代、屹然挺立的書寫態度。研究北宋邊塞詩,不僅有助于深化對宋詩內蘊與審美趣味的認識,更有助于從中把握北宋王朝的御邊形勢、安邊理想、民族關系、國計民生等諸多問題。
參考文獻
[1]任文京.唐代邊塞詩的文化闡釋[M].北京:人民出版社, 2005: 1- -30.
[2]關永利.唐前邊塞詩史論[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14 : 115.
[3]嚴羽著.郭紹虞校釋滄浪詩話校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 : 198.
[4]西北師范學院學報編輯部、中文系編唐代邊塞詩論文研究選粹[C].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 1988:38.
[5]西北師范學院學報編輯部、中文系編唐代邊塞詩論文研究選粹[C].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1988:27.
[6]閻福玲.邊塞詩及其特質新論[J]河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1999(1):100.
[7]張高評.臺灣宋詩研究的現況和展望[J].黃岡師范學院學報, 2004(4).
[8]張廷杰宋夏戰事詩研究[M].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 2002.
[9]張立榮梅堯臣的七律詩風與北宋慶嘉詩壇[J]貴州社會科學, 2015(11).
[10]王撫超歐陽修詩歌研究[D].山東師范大學碩士論文, 2007.
[11]谷學穎鄒浩詩歌研究[D].廣西師范學院碩士論文, 2012.
注釋
1《文苑英華》中“行邁”門下的“奉使”類與“館驛”類,“軍旅”門下的“講閱”類與“邊將”類也保存了一些邊塞詩作。
2《唐文粹》將唐代詩文分為作樂、古樂、感慨、興亡、幽怨、貞節、愁恨、艱危、邊塞九類。
3葉夢得《石林詩話》:“魏晉間人詩,大抵專工一體,如侍宴、從軍之類,故后來相與祖習者,亦但因其所長取之耳。”嚴羽《滄浪詩話·詩評》:“唐人好詩,多是征戍、遷謫、行旅、別離之作,往往能感動激發人意。”辛文房《唐才子傳》評王建詩“又于征戍遷謫、行旅離別、幽居官況之作,俱能感動神思,道人所不能道也”。
4關于宋代邊塞詩研究,王金偉博士最先對文本輯錄與研究現狀予以述評。然觀今人成果,在切入視角、成果補充、得失總結等方面,北宋邊塞詩的研究回顧還有較大的補充空間。(王金偉.宋代邊塞詩詞文獻及其研究評述.蘭州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J].2015 (3).
5郭艷華的相關成果,詳見《論宋夏戰爭與北宋文學創作格局的形成》《宋夏戰爭與北宋文人士大夫精神品格的形成及其文學呈現》《宋夏戰爭與北宋文人的“倦客”情懷及文學呈現》《由范仲淹的詩詞創作看其歷經宋夏戰爭前后的心態轉變》《論宋夏戰爭對范仲淹文學創作的影響》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