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榮格在《心理學與文學》一書中提到,麥爾維爾的《白鯨》是美國小說中最了不起的作品。通過對《心理學與文學》和《白鯨》進行互文性解讀可以發現,榮格提出的許多理論都可以在《白鯨》中得到驗證。麥爾維爾《白鯨》對人類精神危機的探討是作品文學價值的集中體現!栋做L》中隱晦的心理描寫給讀者留下了極大的闡釋空間,符合榮格在藝術創作中所倡導的幻覺模式!栋做L》處處彌漫著神秘主義色彩,人類自古對自然的向往以及強烈的征服欲等集體無意識在作品中得到了呈現!栋做L》中的核心人物埃哈伯身上體現了榮格提出的人格面具、陰影、自性等原型模式。
關鍵詞 : 《白鯨》 ,《心理學與文學》;神秘性;集體無意識;原型;
榮格在《心理學與文學》一書中提到,麥爾維爾的《白鯨》是美國小說中最了不起的作品。通過閱讀《心理學與文學》以及《白鯨》這兩部作品可以發現,榮格的許多觀念和麥爾維爾在《白鯨》中所體現的世界觀和文學觀有著相似之處。用榮格的心理學解讀《白鯨》,既可以對《白鯨》這部作品有更深入全面的理解,也可以深化對榮格理論的認識!栋做L》這部作品無論是在思想內容還是藝術追求上都符合榮格對一部優秀文學作品的評價標準,充分體現了榮格在心理學和文學方面的一些核心觀點。
一、《白鯨》的文學價值
在榮格看來,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應當是那些能夠反映人類的精神病癥,并能為人類的精神發展提供指引的文本。這是榮格以深刻的洞察力看到了現今人們所存在的精神問題。而《白鯨》恰是一部探討人類精神危機的文本。在科學技術備受推崇的當代社會,榮格以長遠的眼光和高超的智慧發現了科學的弊端。他認為,科學并不能幫助我們真正認識世界和自我,科學越發達,人們的精神就越空虛。的確,真理固然可以滿足我們的理智,但不能激發我們的情感。隨著科學技術的發達和神話的消逝,人類也逐漸失去了自己的靈魂,成為科學的奴仆,并陷入痛苦的精神分裂。榮格作為一名心理學家,他對人們的心理問題有著敏銳的洞察力。在對心理疾病的研究中,他逐漸發現,“心理疾患是一種由整個人格所負荷著的不正確心態的病兆,絕不能局限于治療疾病本身,只有對整個人格進行治療,才能獲得成功的希望”[1](49)。他認為,某些宗教信念對許多人來說是生命的必需,有些病人通過宗教內容的夢境,滿足了自己的精神需求。那么,除了宗教,是否還有心理疾病的其他療法?于是,榮格呼喚用神話來拯救人類,神話被他賦予了神圣的使命。隨著神話的消逝,他提出文學作品應該為人們的精神提供指引,《白鯨》正是這樣一部著作。
麥爾維爾以深厚的人道主義精神在《白鯨》中揭示了人類的精神困境,并對解決之道進行了深入的探索。作為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白鯨》當之無愧!栋做L》揭示了人們極度空虛無聊的精神狀態。人們整日像機器一樣呆板地工作,“一星期六天關在板條灰面房子里,不是站柜臺,便是坐一天板凳或爬一天書案”[2](23),根本沒有閑情逸致去融入自然,豐富自己的精神生活。還有些捕鯨人因為收益少而選擇自殺,除了金錢,其他的一切對他們好像都沒有意義,他們對生活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他出海四年半,回來只有三桶油,接著我們發現他在我一樓后間死啦,是用自己的鏢槍往腰里戳死的”[2](86)。在這樣的陸地世界生活,以實瑪利感到十分壓抑和痛苦,甚至連這地面的空氣,他也無法忍受,他一度想以自殺的方式尋求解脫。麥爾維爾不僅看到了人類的精神病癥,也在《白鯨》中探索了救贖之道。在《白鯨》中,“出海捕鯨”不是單純意義上的經濟行為,而是一次關乎人類命運的思想探索之旅。有論者指出:“以實瑪利的逃離陸地,擁抱海洋并非僅僅為了擺脫陸地生活的困擾,也并非僅僅為自身尋求一個個人生活的支點,而是代表了整個人類為了生命的意義和生存的價值而進行的漫漫求索。”[3](61)以實瑪利通過出海為自己尋求解脫,埃哈伯將追捕白鯨作為自己生活的支撐和動力,季奎格從宗教中尋找人生的意義,等等。麥爾維爾對他們的救贖之道進行了對比和思考,他通過船毀人亡,以實瑪利一人獨活的結局暗示了以實瑪利所代表的救贖之道的合理性,即人只有實現自然生態、精神生態、社會生態的平衡,才能真正獲得拯救。余謀昌先生曾經談到:“自然生態、社會生態和精神生態三者是不可分割的,地球生態是三者相互作用統一的動態過程,世界是‘自然—社會—精神’統一的有機整體。”[4](205)在自然層面,以實瑪利尊重自然、敬畏自然;在社會層面,他與人和諧相處,有著博大的情懷;在精神層面,他能夠坦然面對自我,堅守自己的信仰?梢,以實瑪利實現了自然生態、社會生態和精神生態的平衡。此外,《白鯨》穿插了以實瑪利的許多哲思,其實也是麥爾維爾的見解,那些對宇宙和人生的思考,對消除人們的精神困擾具有很大的幫助。
二、《白鯨》中的心理描寫
在討論心理學和文學之間的關系時,榮格認為,讓心理學家收獲最多的主要是那些作者并沒有對其中的人物作心理學闡述,缺乏心理旁白的小說,因為這可以給心理學家留下大量分析解釋的余地,他將《白鯨》歸入這一類作品。在《白鯨》中,我們幾乎看不到麥爾維爾對人物心理的分析闡釋,他只是對作品中人物的所做所思進行了客觀冷靜的再現,作品深厚意蘊的挖掘有賴于讀者做反復的閱讀和思考。為了對這一類小說進行詳細說明,榮格把藝術創作分為兩種模式:心理模式和幻覺模式。心理模式所包含的經驗及藝術表現形式都是能夠被人們理解的,而幻覺模式恰恰相反,“這里為藝術表現提供素材的經驗已不再為人們所熟悉。這是來自人類心靈深處的某種陌生的東西,它仿佛來自人類史前時代的深淵,又仿佛來自光明與黑暗對照的超人世界。這是一種超越了人類理解力的原始經驗”[1](128-129)!栋做L》屬于幻覺模式。
榮格認為,當從心理學角度解釋藝術作品時,關鍵是要嚴肅看待隱藏在藝術作品下面的基本經驗:幻覺;糜X是一種真正的原始體驗,“它是真正的象征,也就是說,是某種有獨立存在權利,但尚未完全為人知曉的東西的表達”[1](134)。對幻覺的解讀并非一件易事,但它能帶給我們新的啟發!栋做L》并不是一部通俗易懂的著作,在閱讀《白鯨》的過程中,讀者心中會產生諸多疑問:海洋為什么對人們具有如此大的吸引力?白鯨為什么那般神奇莫測,令人恐懼?為什么預言會應驗?對于這些超乎想象的人和事,麥爾維爾在作品中沒有做出任何解釋說明,這給讀者帶來了理解上的障礙,但同時,讀者也擁有了自我闡釋的自由!栋做L》會讓我們回憶起一些被我們的理智所遮蔽的東西:夢,夜間的恐懼,內心的黑暗等,從而引發我們對這些未知領域的思考,拓寬了我們的視野,也給我們帶來新奇感。作品中有許多對人物幻覺、夢境、記憶等的直接描寫,如以實瑪利在看到某些事物時會產生許多新奇的幻想:“一踏上我的頭一個捕鯨港,我就住進一家掌柜姓考芬的客店,在那捕鯨水手去的教堂里墓碑面對著我,到了這兒又來了個絞架!而且還有一對大得出奇的黑鍋!難道這兩只黑鍋是在轉彎抹角地提醒我要想著陶斐特。”[2](84)麥爾維爾分別在“夕陽西下”“暮色降臨”“前桅樓”三章中對埃哈伯、斯塔勃克、斯德布的心理進行了描寫,在“南柯一夢”一章中,詳細說明了斯德布所做的怪夢。這些幻想、夢境、心理描寫給讀者一種晦澀難懂但又似曾相識的感覺,具有很深的寓意,值得我們去深入挖掘。此外,麥爾維爾也在嘗試探討人類的一些原始經驗,比如在“白鯨之白”一章中,對白色帶給人們的心理體驗進行了探索。
三、《白鯨》對世界神秘性的揭示
弗洛伊德是個理性主義者,他研究潛意識是為了控制和征服潛意識。而榮格則是非理性主義者,他認為非理性的潛意識是智慧的最深根源。在榮格看來,我們知覺到的世界僅僅是表象,是通過大腦的神經機制傳送的,我們是生活在一個表象的世界,“在感覺器官的神經末梢和顯現于意識中的表象之間,插入了一個無意識的過程”[1](246),無意識在我們對客觀事物的認知上扮演著重要角色,榮格將無意識抬到了一個很高的位置,“無論是好是壞,統治全人類的世界力量,畢竟正是這些無意識的精神因素,正是它們造就了意識,并從而為世界的存在創造了絕對必要的前提和條件”[1](246)。無意識是復雜而又神秘的,榮格又進一步斷定世界的本質是神秘的,宇宙里存在有神秘事物,只不過它們一般會隱匿起來,不易被人類察覺,而人類也出于恐懼而遠離他們,常常使用理智和科學進行自我保護,因此這些神秘事物便不被人類關注,成為人類認知的盲區。榮格通過突出幻覺和原始意象的意義,從而給未知的、神秘的東西保留位置,主張用某些神秘的說法來補償西方現代文明所帶來的心理失調。
《白鯨》便是一部處處彌漫著一種神秘主義色彩的著作,如:以實瑪利在出海捕鯨之前,以利亞對他說的那些含含混混,又像暗示又像點明的話,讓人費解;埃哈伯曾被預言會失去一條腿;很多預兆都暗示了船毀人亡的結局等。這些神秘現象為讀者從心理學角度解讀文本提供了很大的空間。榮格指出:“詩人的創作力來源于他的原始經驗,這種經驗深不可測,因此需要借助神話想象來賦予它形式。”詩人“為了表現他的幻覺的怪誕和荒謬,他還必須借助于一種很難掌握的充滿矛盾的想象”[1](136)。作品中所涉及的諸多神秘、矛盾的復雜現象根源于麥爾維爾所體會到的人類的原始經驗,即對宇宙間許多未知事物的恐懼。榮格和麥爾維爾通過強調世界的神秘性,以警告人類:宇宙間還存在許多人類用科學和理性難以解釋的神秘現象,人類并不是無所不能的,要心存敬畏。
對無意識和神秘現象的研究也使得榮格對我國的《易經》給予了高度的評價,他從《易經》里看到了中國智慧,并將其與自己的心理學理論進行印證。榮格認為,在現代社會,隨著人們越來越厭倦唯理主義和唯智主義,神秘主義也獲得了復興。在《白鯨》中,麥爾維爾借第一人稱敘述者以實瑪利的口吻,傳達了許多深刻的哲學思考,其中一些思想與榮格對世界的這種認知有相通之處。比如:以實瑪利認為,對待精神現象,我們的認知太膚淺了,他說:“依我看,在看待精神上的種種,我們太像是牡蠣透過水面觀察太陽,以為重重的水是最稀薄不過的空氣。”[2](58)大副斯塔勃克善于根據預感行事,麥爾維爾對他的迷信持肯定態度,“不過這種迷信在某些組織結構中不知怎的似乎更出于聰明才智而非愚昧無知”[2](131)?梢,榮格和麥爾維爾都意識到了人類精神的神秘莫測,都看到了非理性的重要性。
四、《白鯨》中集體無意識的體現
在榮格的諸多理論中,最主要的就是集體無意識概念的提出。榮格曾是弗洛伊德的學生,但因為在對無意識的認識上,二人存在著很大分歧,后來分道揚鑣。相對于弗洛伊德的個體無意識理論,即認為無意識主要是個人在早期被壓抑的心理內容,榮格則更強調無意識是先天存在的,是人類共有的一種心理結構,他提出了“集體無意識”這個概念,集體無意識是遠古祖先留下來的精神遺存,以此來揭示人的先天本能和行為模式。榮格注意到古代神話、原始藝術中的一些意象反復出現在不同的民族和部落中,他據此推斷,在這些原始意象背后一定有它們賴以產生的共同的心理土壤。榮格的理論為文學研究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文學藝術是對人類古代神話傳說的繼承。通過遺傳作用,自然將其對原始人心靈的影響保留在人類集體無意識深處,人們對于世界的理解都以意象化的方式被表現在文學藝術作品中。一部作品之所以能夠讓我們感同身受,正是因為它喚醒了我們內心深處的集體無意識,《白鯨》便是如此。
以實瑪利在陸地上生活,感到十分壓抑和痛苦,一度想以自殺的方式尋求解脫,為了拯救自己,他毅然決定出海。鐵匠珀斯在遭到家破人亡的災禍后,對生活已經絕望,后來受到海洋的引誘,也選擇了出海捕鯨。世上還有許許多多飽受痛苦、為生活所迫的人選擇了投海自殺,海洋中“有數以百萬計的各式幽靈和陰魂、淹死了的夢想家、夢游病患者和白日夢者”[2](495)。通過人們對海洋的特殊依賴,麥爾維爾揭示了人類集體無意識深處親和自然的傾向,正像他借以實瑪利之口所說的,“所有的人或多或少,或先或后,都會生出向往海洋的感情,和我的相差無幾”[2](22)。
埃哈伯表面上是在追捕白鯨,其實在他眼里,白鯨已經不僅僅是一只生物,他這樣說道:“白鯨是代理人也好,白鯨是主犯也好,我要把我的憎恨發泄在它身上;镉,別跟我講什么有傷天理;太陽要侮辱了我,我照樣要揍它;因為太陽可以這樣干,我也就可以那樣干。”[2](181)“我們要不捕到莫比·迪克,宰了它,上帝便要獵捕我們大家!”[2](183)從這些話里可以看出,埃哈伯將自己被壓抑的對公正平等的追求、不甘失敗的決心、強烈的征服欲發泄到了白鯨身上,其實這也是人類祖先代代遺傳下來的一種集體無意識,沒有這種集體無意識,人類也不可能一步步進化,發展到今天。船上其他成員在埃哈伯的號召下,愿意和他一起追捕白鯨,也把白鯨看成他們的敵人,更突出強調了這是一種集體無意識。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埃哈伯不失為一名英雄。借助埃哈伯,麥爾維爾讓人類未得到表達的潛意識宣泄了出來,從而使人類得到一種補償和調節,這也是榮格所強調的文學作品的功用。
但是,我們也需要認識到人類的局限性,這是榮格提出無意識和神秘主義的初衷,也是麥爾維爾創作《白鯨》的意圖之一。在《白鯨》中,人類的征服欲主要體現在人與自然的沖突上。麥爾維爾用大量的篇幅說明白鯨的力大無窮,神秘莫測,也是在暗示自然的強大。埃哈伯作為人類的代表,一直在靠理性和自然較量,他終日呆在房艙里進行精密的計算,希望能夠準確把握白鯨的去向,但實際上,他很難做到。人類的力量終將是有限的,科學和理性并不能戰勝一切。最后船毀人亡的結局傳達了作者的意旨:人要尊重自然,敬畏自然。
五、《白鯨》中原型的呈現
原型是構成集體無意識的最重要的內容,原型是一切心理反應的具有普遍一致性的先驗形式。在榮格看來,人類文化開創以來,智者、救世主等原型意象就埋藏在人們的無意識中,一旦遇到某些情境,它們就會被喚醒和激活,或是顯現在人們的夢中,或是出現在藝術家的幻覺中,從而恢復這一時期的心理平衡。那些能夠表現人類潛意識中原型意象的文學藝術作品,才能夠讓人類真正回歸到原初的、同宇宙自然相一致的狀態。原型模式是多樣的,其中較為重要的包括英雄、人格面具、阿尼瑪和阿尼姆斯、陰影、自性等,《白鯨》包含了多個原型,最突出體現在核心人物埃哈伯身上。榮格說:“當符合某種特定原型的情景出現時,那個原型就復活過來,產生出一種強制性,并像一種本能驅力一樣,與一切理性和意志相對抗,或者制造出一種病理性的沖突,也就是說,制造出一種神經病。”[1](101)原型在埃哈伯身上的復活,讓他成為惡魔般的存在。
人格面具指的是個體由于應對外界從而形成的一個面具,埃哈伯就是一個戴著人格面具的人,他將自己定位成一個永不失敗、絕不妥協的王者形象。榮格認為人格面具的膨脹有兩方面的害處,一是容易驕傲自大,二是自己也容易淪為受害者,一旦達不到預期的目標,很容易產生自卑感。在埃哈伯看來,被白鯨咬斷了一條腿,成為了他捕鯨生涯的一個污點,撕開了他的人格面具,導致他精神異化,變得喜怒無常,甚至暴戾到極點。埃哈伯要么在房艙里記錄航線,要么在后甲板上了望,他所有的行動都是圍繞著追捕白鯨展開。他很少與船員們交流,即使在飯桌上也不說話。他將自己與他人隔絕,讓自己變得格外孤獨、冷酷,也使得船員們十分懼怕他,這給披谷德號籠罩了一層壓抑的氛圍。這時,“不幸致殘、喜怒無常的埃哈伯一站到他們面前,臉上自有一種甘為大家受難的神情;在遭受重大傷殘之后,他依然保有王者的不可名狀的傲視一切的尊嚴”[2](141)。他戴著這樣的人格面具,不允許自己在失敗面前屈服,想要借助報仇來重塑自己的形象,這也就注定了他悲慘的結局。
因為被白鯨咬斷了一條腿,埃哈伯瘋狂地要找白鯨報仇,他潛意識里的復仇欲望被喚醒,他不愿意接受那個被白鯨打敗的自己,那被白鯨咬斷的腿成為了他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對埃哈伯來說,“與自己的這一遭遇,從內在方面來說是對勇氣的第一次考驗,它足以嚇退大多數人,因為遇見自己是尤其不令人愉快的事情”[1](70)。因為這次偶然事件,埃哈伯看見了那個并不是無所不能,也會遭遇失敗的自己,這對他產生了精神上的強烈沖擊。他對白鯨恨之入骨,找白鯨報仇成為了他唯一思考的事。他每天呆在房艙里推算白鯨的位置,夜以繼日地追捕白鯨,即使在夢里也不例外。但是,陰影的存在“是不會因為人們對它有所爭辯就能夠加以排除的,它的危害也不會因為把它理性化就可以消減掉。這是一個異常困難的問題,它不僅向整個的人提出挑戰,同時還使人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1](71)。埃哈伯被潛意識里陰暗的復仇欲所掌控,他做好一切充分的準備,希望通過打敗白鯨的方式消解自己的復仇欲,粉碎潛意識里那個被打敗的自己,但是,他的努力是徒勞的,在追捕白鯨過程中,他每天飽受精神上的折磨。
在與白鯨最后的決斗之前,埃哈伯終于有所覺悟,開始走向自性化。榮格認為自性化的最終目標是人類精神實現最完美發展。要想達到這個目標,就需要我們卸下自己的人格面具,直面真實的自我,并正確認識內心的陰影,力求自性得到有意識的全部實現。在《白鯨》中,一向冷酷無情的埃哈伯竟然開始關心和照顧膽小鬼比普,這展現了他富有人性的一面。在埃哈伯與斯塔勃克的對話中,他回憶起自己悲哀的捕鯨生涯,對自己的妻子心懷內疚,表達了對美好生活的渴望。他甚至不讓斯塔勃克陪他冒險:“你不該冒這一次風險。不,不!我從你的眼睛里看到了遠在天邊的家,就為了這,你也不能下去!”[2](553)這和之前的他判若兩人。他意識到了自己之前的冷酷和偏執,也體會到了人與人之間的溫情。他感到,“有時候能靠上一靠真是舒服,不管靠在哪個人身上。要是我老埃哈伯以往能多靠一靠別人就好啰”[2](569)。從這里可以看出,埃哈伯已經否定了之前那個強悍的剛毅不屈的自己,呈現了自己柔弱的一面,他已經實現了人性的回歸和精神的和諧。
綜上所述,麥爾維爾在《白鯨》中所體現的文學創作觀念以及所傳達的對宇宙萬物的思考,都和榮格的許多觀念有相通之處,這就為榮格對《白鯨》的高度評價提供了解釋。榮格強調藝術具有永恒的意義,在一定歷史時期,我們因為自身的種種限制而不能理解作品的深邃意義,而當人類的認識水平達到一定高度時,作品的豐富內涵就能得到充分挖掘,《白鯨》正是這樣一部作品。作品于1851年發表時,并沒有引起學界的注意,終其一生,麥爾維爾作為《白鯨》的作者,并沒有得到應有的承認。直到1907年,《白鯨》才開始受到關注。其主要原因在于,麥爾維爾在《白鯨》中所揭示的社會問題在當代社會愈演愈烈。進入二十世紀,隨著科技的發展,人類依靠技術掠奪自然資源,無視自然規律,導致人與自然的矛盾越來越突出。此外,人類在盲目追求經濟利益的同時,也喪失了自己的精神家園。隨著人們對這些問題的思考,《白鯨》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學界的關注,其深刻的思想內涵正在不斷被挖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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